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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自我激情的表达 ——访文学评论家汪政、晓华

2015/11/1 22:40:22      来源:      人气:2379
来源于毛雨森的博客

    元旦前夕一个晴朗的日子,记者赴南京采访汪政、晓华夫妇。在汪政那间因摆放了两排书橱而显得有些狭小的办公室里,我们聊了一个下午,话题自然离不开文学,离不开他们所从事的文学批评。

                                     批评是一种自我激情的表达   
    记者:你们的文学批评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那是一个文学热情高涨的年代,许多人对文学的介入方式选择的是创作,而你们却选择了批评,做出这种选择的动因是什么?
    汪政、晓华:现在也说不清楚了,肯定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比如教育。我们读大学时,研究生考试还不普遍,学历也不像现在看得这么重,自学成才还是人才评价的上上标准,讲求实践的效果,这就导致过早地进入文学研究。老师的影响也是一个因素,徐应佩、周溶泉、吴功正号称南通学界的三驾马车,影响了几代学生。他们都是搞理论批评的。我们俩都是六十年代的,汪政是文革结束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对这一点他很自豪,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就叫《我是七七级》。那时上大学不容易,许多学生是文革前的高中或初中毕业生,称老三届,底子厚实,又用功,与生命赛跑似的抢时间,相互之间影响很大,如果学的是中文,那么不是想当作家,就是想做学问家。那时班上许多同学成果出得都早,小说、散文,还有电影剧本。虽然毕业后,这些梦想大都破灭了,但精气神还在,同学们在不同的岗位上都做出了成绩,确实令人自豪。晓华是79级的,情形也差不多。社会氛围也很重要,八十年代,文学也是全民的,像排球、围棋一样,农民也搞哥德巴赫猜想。再加上我们的工作单位,江苏省如皋师范学校,一个百年老校,风气好,自由而严谨,虽为中等师范却重学术,我们到现在还很怀念在那里工作的岁月。

                                        摆脱不了的教育情结   
    记者:对,你们曾在如皋师范工作20年,我接触过你们的一些学生,你们的学识、你们的人格魅力,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少人甚至因为你们爱上了文学。那段工作经历给你们留下怎样的回忆?
    汪政、晓华:我们的文学批评与我们的教学密不可分,这在中等教育中是不多见的。也许是因为那时的语文课本实在太糟。我们当时有个坚定的想法,那就是语文教学包括语文课本,应该是人文性与工具性、经典性与当代性的统一,语文教学应该与生活结合在一起,在参与中让学生获得情感、意志、思维、品性、体验、想象等方面的涵育。如果一个学生在语文学习中不能对母语的人文传统有所积累,不能顺利地进入到当代语境的交流中,不能对当代语言生活有所创造有所批判,那么这样的语文教学就是失败的。一些同事与我们的想法很接近,于是一起开展了许多语文教学的实验活动,极端的时候是将规定的教材放在一边,只凭一套学校推荐的古典文学读物和我们编选的当代语言作品进行教学活动。
后来小学教师的培养规格提高了,如师开设了大专班,因为课程设置的关系,教学与研究,与文学评论靠得就更紧了。在讲授文学概论和写作时,我们都强调学生一定要关注文学理论的当代发展,关注当代文学创作的现状,并且要对当代文学进行分析和读解,明知这对专科学习、毕业后从事的是小学语文教学的学生们是一个过高的要求,但还是坚持这一目标,并且选择相应的篇目与学生一起作同题批评,我们的许多当代作品批评与鉴赏就是这样写出来的。我们非常喜爱那些学生,他们那种对老师的认同感,那种明显的力不胜任的苦读与钻研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在校时,他们每个人都以与他们的智识与阅历不相称的文字发表了他们的文学见解。第一届大专班毕业时,我们特地将他们的文字编了一册校刊特辑,这一做法延续了好几届。现在,当师生们聚在一起时,我们还时常谈起那时的情景,学生们有的也已为人父、为人母,可说起当年的激扬文字仍然兴奋不已。那是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过去的好时光。
    记者:你们不光是文学批评家,也是成功的教育家,能否谈谈文学对教育、对一个人的成长有着怎样的意义?你们对当下的语文教学有怎样的评价?
    汪政、晓华:是啊。我们毕竟在学校20多年,教了那么多学生,从第一年做教师开始,许多学生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一想起来就让人感动而幸福。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没有遗憾,我们做教师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想想刚开始的几年,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教,又年轻,学生与自己差不多大,有时哪像是师生,简直就是一群小年轻在斗气。宽容、理解、让学生自己教育自己,相信学生自我成长的能力等等,这些理念的确立都是经过了长期的实践、被学生教会的。虽然离开了学校,但还一直关注教育,这辈子也摆脱不了教育的情结。在学校时,教育是职业,文学是兴趣,现在文学是职业,教育是兴趣,我们仍然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教育。现在语文教学发展很快,花样也多,但问题也多多,当然与大背景有关,与制度有关,如果单纯从语文教学的角度看,激发学生自身的语言能力,在生活中学习语文,养成学生对母语的情感是几个主要的问题或改进语文教学的途径,创新是重要的,但守成也很重要,前几天因为研究教材,我们又读了叶圣陶与朱自清,还是觉得有道理,像朱自清,我们一般只注意他的创作与古典文学研究,其实他在语文教学上很有见解,他对语文教学中文本解读的要求恐怕很少有语文老师能做到。
                                         
提倡文学多样化  
    记者:你们曾提出“汉语小说”的概念,能否解释一下这一概念?
    汪政、晓华:我们本来也并不想对这个概念进行系统的研究。汉语小说是用汉语写的,汉语是一种独特的语言,有自己的语法。语言对文学来讲是一个先在,规定了文学言说的秩序。我们想汉语小说显然具有与其他语种文学不同的规律与特点,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中国二十世纪小说受外国文学影响大,即使用汉语翻译,有时也尽量反映出原语种的话语模式,再加上自“马氏文通”以来,汉语研究也用印欧语系的框架来套,使汉语的自身特点不被重视,所以想特别强调一下。其实只要有一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阅读经验,哪些作品中国味重一点,哪些作品外国味浓一点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白了,研究汉语小说,或提出汉语小说这个说法,就是希望人们更多地关注有中国味的作品,当然更希望更多地写有中国味的作品,如果说大了,这关系到一个国家或民族文学的存在。
    记者:你们曾担任过许多重要文学奖项的评委,你们觉得文学评奖对文学立场与价值的提倡有着怎样的影响?顺便问一下,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中的《暗算》有些出乎意料,对此怎么看?
    汪政、晓华:文学评奖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又是文学制度的一个重要方面。因此,首先要认清文艺评奖的内涵与意义,它是一种特殊意义的文学举动,在严肃的意义上,任何一种评奖都是一定的文艺立场与价值的提倡、探索、申张与坚持,因此,评奖越多,就意味着不同的文艺立场与价值观都能拥有自己的表达途径,它有助于不同文艺观念和风格的生存与竞争,有利于文艺生态的多样化而防止垄断与文艺物种的单一化。一种成熟的理性的文艺评奖贵在坚持与积累,它的权威与不可替代就在这长时间的坚持与积累之中。这样的态度决不会导致文艺评奖的泛滥,从物种主义美学来看,优胜劣汰自然会产生平衡。所以,我们是主张文学评奖可以多一点,只要公正、公开、公平就行。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文学主张、文学立场与文学风格得到表达,有助于文学的多样化。
    《暗算》获得茅盾文学奖应该是可以理解的,这与茅盾文学奖的主旨并不矛盾,作为国家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是兼容并蓄的,也是与时俱进的,它的标准实际上很宽泛。一些人觉得《暗算》好像不应该得这个奖是没有好好研究这个奖。何况,《暗算》并不边缘啊,不要把“叫好”与“叫座”对立起来。最近有刊物发起评选30年10部长篇小说的活动,我们就推荐了《暗算》,理由是这样的,“从文体上说,是否可以称其为‘散体长篇’?若干相对独立的人物与故事,形成一个长时段的叙事接力,人物不同,故事不同,但又都在进行着智慧与心力的较量。麦家聪明地调动了时代语境中的阅读期待与流行元素,点化了传统的英雄与传奇母题,成就了一种新型的广谱的叙事美学。”如果这些判断是对的,那这部作品显然是在茅奖的范围内。
    记者:广义上读者的阅读也是一种批评,也需要阅读经验和艺术感觉,而批评家的批评则是一种专业的批评,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对文学创作又有着怎样的意义?
    汪政、晓华:读者的批评太重要了,它是真正的时代的当下的审美趣味的体现。法国学者蒂博代的《六说文学批评》将文学批评分为三种,即“自发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和“大师的批评”,你所说的读者的批评就是他所言的自发的批评。他说这种自发的批评是在谈话、日记、信件和报纸上进行的。也许,现在还应该加上网络。在许多批评家的眼里,批评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不知在哪一天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如果还有的话,它也已经日常化了,娱乐化了。其实,这是对批评的偏见,以为除了“职业的批评”就没有批评了。事实上不是这样。我们可以在茶馆里、饭桌上、公共汽车和写字楼里听到“批评”。在现在的城市生活空间里,到处有休闲书刊、卡通画、电视剧、电影频道和流行音乐,它都是市民们谈论的对象。它不是一种专业,它不以专业的方式出现,它是朴素的、直接的、偶然的,经验化、口语化与片断化的,是我们生活中随时可以出现,又随时可以中断的话题。谈论某部畅销小说,讨论热播中的电视剧主人公的命运,感慨艺术品市场不可捉摸的股票一样涨跌的价格,议论某一场音乐会歌手的演唱等等,一方面是在进行艺术问题的交流,一方面又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也许在这种交流中并没有多少艺术批评理论的含量,也不可能达成许多共识,但是,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艺术具备了这样的传播能力,具备这样的覆盖面与渗透性,只要你愿意,艺术会随时进入你的视听阅读之中,它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已经纠缠、交叉在一起,因此关于艺术的讨论也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一样如此普及,成为一种公共交流。这是应该肯定的。
    专业化或职业化批评就与这种自发的批评不同了。不过,我们现如今的专业化批评有点变味。中国当代批评的黄金期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80年代有80年代的批评文风,那就是感性与极度张扬的个性化,但自90年代中后期后,批评文风渐渐发生变化,这与批评队伍的位移当然有关系,大学扩张后,许多批评家都去了大学,但更与中国学术体制的变革,以及所谓与国际接轨有关。课题、项目、专著、论文、核心期刊、科研指标、CSSCI……这些在80年代批评家那儿是很少见闻并感兴趣的。在这种强大的学术体制下,从事理论批评的鲜有不改变自己而能适应的,记得陈平原曾自觉地谈到这种变化,而且,他还从正面立论地认为,冷静的、规范的学理化的研究是一个学者必备的也是可贵的素质,要适应这种变化。但是文学批评毕竟不同于学术研究,文学批评固然不及学术研究的严谨、持重与客观,但它的现场性、即时性、参与性与对批评家个性的容忍性也是后者所不易具备的。因此,当批评家们都将自己的工作转向学术时显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文学与批评。何况,还有必要检讨中国目前这一套学术制度的成败得失,当学术制度沦落为虚假话语的生产体制并且导致学术专制与学术腐败时,它的正当性就值得质疑了。

                                          期盼更多有南通特色的作品   
    记者:看你们的文学评论,大量是作家作品论,写作这样的评论工作量一定很大吧?
    汪政、晓华:说实话,在文学评论中,写作家作品一直是比较辛苦的,要读大量的作品。要对一个作家、一部作品得出准确的判断,就要首先了解全貌。我们写评论,从一开始就养成一个习惯,评论一个作家,就要将他的作品找全,读全,否则,就不放心。因为,创作是复杂的,复杂得近乎神奇神秘,任何事件都可能发生,常说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风格,但几乎每个作家都存在风格上的不一致,甚至矛盾,所以,在形成了对一个作家的基本的判断后,我们总担心那没有读到的作品会是这个判断的例外。时常有作家在为我们提供作品时不愿让我们太辛苦,给的都是所谓“代表作”,但我们总是说,有多少,提供多少,我们读多少。凡事认真一些,“笨”一些不会错,心里踏实。作品评论也是如此,不读完不敢下结论,更不敢随便说话。现在研讨会很多,出版商需要的作品评论、书评也多,经常有不少人翻几页、或听了别人的转述、或凭书前的情节提要就洋洋洒洒写评论,这样不好,不会有中肯的批评。有一次参加一部多卷本作品的研讨会,听到一些批评家的高论,我们就说,如果把作品看完了,就不会有这样的看法了。所以难怪读者不满意,要指责那些“红色批评”。
    记者:有一种说法,现在是网络的时代,就文学来说也是网络文学的时代,传统的文学难以抗衡,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汪政、晓华:文学的发展离不开媒介,没有书写工具时,文学是口头的,有了书写工具,就有了书面的文学,书面文学与口头文学的差别就很大。印刷出现了,文学得到了进一步的解放。后来是现代报刊业、出版业的兴盛,文学的创作与传播又改变了。再后来,是广播、影视等传媒,现在到了信息时代,文学将会出现新一次革命,我们的传统纸媒文学要对这次革命高度重视,否则就会被淘汰。有些人以为将作品变成电子文本,写好了贴到网上去就是网络文学,这不对。网络文学是不能脱离网络空间的,它是在网络技术支撑下才能存在的一种人机对话状态下的新的文学形式,决非原来文学的定义能够解释的。我们觉得网络文学相对传统文学有以下几个改变:一是改变了文学文本的存在形式,它是非线性的,多媒体的,开放的,过程性的,也就是说,它不全是文字,而有了声、像,可以边写边改,与读者共同完成;二是改变了作家的身份,任何人都可以创作,没有门槛,这是文学的大众狂欢,是文学的民主;三是改变了读者,不能像阅读传统作品那样,要参与,还有要自己的判断与选择。我们现在还没有建立与网络文学配套的文学标准,网络批评也基本上是空白,这种状态要改变。这样看网络文学就会认识到它是与传统文学并行的一个各类,可以相互借鉴竞争,和谐发展。
    记者:听说你们刚完成了江苏新时期小说创作的研究课题?你们怎么看待江苏文学,最后想问一问,你们对南通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建议?
    汪政、晓华:因为在江苏,江苏又是文学大省,了解江苏的文学、江苏的作品对了解中国文坛有帮助。我们在从事当代文学批评时曾得到江苏作家的许多帮助,与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与深厚的友谊。江苏文学非常有自己的特色。我们觉得一个地方乃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学都应该有自己的特色。文学是文化的最佳载体,一个地方的文学有了特色,就保住了它文化的特色与基因。构成一个地方文学特色的因素很多,题材、主题、文学中的风俗描写等等,表现手法也很重要,它是一个地方的人的心理的呈现。还有语言,我们是主张方言写作的,说了你不要奇怪,晓华在师范时是教普通话的,但我们都主张小孩子要会讲方言。方言的重要性人们现在认识得越来越清楚了,许多地方都出台了地方法规,保护和推广方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在资助中国搞这个工程。方言是文化遗产的重要方面,方言没有了,与之相应的地方的文化也就差不多没有了。南通方言种类丰富,是宝贵的文化资源,要很好地保护。南通的文学有传统,现当代以来出了不少作家,现在坚持在南通写作的老中青作家很多。我们一直关注他们的创作,特别是年轻的写作者出现了,我们更高兴。我们真心希望他们脚踏实地,写南通的人和事,表现南通的文化,用南通的语言写出南通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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