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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学林(泰州):这里慢 ——高青散笔

2017/11/9 21:21:43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3116
 

   在去高青的路上,“慢城”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心头盘旋不去。为什么叫慢城?为什么独独看上了这个“慢”字?与今天这个“快”的社会,会不会不合时宜?

   伴随汽车的晃动,木心《从前慢》里的句子,冒出我的脑海:
 
   ……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从前慢,从前确实慢。

   细细体会,“慢”,也未尝不好。而今天,我们的脚步是否太快了,快得有点忙乱了?是否应该用一个“慢”字,来抚慰一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了?

   这样想着,我就怀了慢的期待,向着慢城而去了。
 
   有机会去慢城,是因了《东方散文》杂志举办的“首届国际东方散文奖”颁奖典礼,主办方安排到高青慢城采风。

   三辆大巴载着百名作家诗人由淄博向位于黄河之滨的高青慢城驶去。车上,大家都很兴奋,热情的当地作家向我们介绍高青的有关情况,尤其引我注意的,高青是姜太公首封地、齐国故都所在地、早齐文化发祥地,可见其历史久远。而我的家乡“姜堰”,得名于北宋年间姜氏望族筑堰治水,据说此姜即源于姜尚后裔的迁徙繁衍。今我得来高青,岂非也是一种缘分?由此心中不禁多了几分亲近。

   在高速上大巴的行驶速度还很快,然而下了高速进入高青,一步步靠近慢城,车子就慢下来,喇叭声也静下来。从一个竖立着“蓑衣樊”招牌的窄窄的道口入内,眼前立即别有洞天,车行其中,如入画境。满眼尽是芦荻蒲苇,碧绿碧绿一大片,铺向天边,无边无际,在微风里摆动着,摇曳着。那泛着清粼粼波光的湖面,忽而呈现浩渺阔大的水势,忽而钻入苇荡消失不见,又在苇子的另一端出现。荷花呢,一朵朵艳红、粉白,如俏丽的新嫁娘,立于如伞如盖的莲叶之上,沐一身阳光,给人以万千的妩媚和漫天的荷香。蓝天碧水间,不时有鹭鸟翩然飞过。一畦连着一畦的稻田青翠油亮,那浓浓的绿意向我们一波波直逼过来……大家似乎都被这猝不及防的惊喜击中了,一个个噤了声,只大睁着眼睛观望,唯恐发出了声音,惊扰了这片绿色、这片宁静……

   这分明是个乡村,怎么是个城?

   当我在蓑衣樊村住下来,了解了蓑衣樊的历史,了解了慢城的由来之后,我终于恍然大悟了。

   这蓑衣樊村位于淄博市高青县东部大芦湖畔,静卧在黄河入海口的臂弯之中,依靠着黄河流水的浇灌和涵养,形成了一片三面环水的原生态湿地。由于出产一种不易腐烂的蓑草,在明末清初,有一樊姓人家在此定居,以采摘蓑草编织蓑衣为业,故村庄取名“蓑衣樊”。自明末建村始,村人便以种植水稻、养殖鱼虾、编织蓑衣闻名。悠久的历史,良好的生态,独特的景观,使得蓑衣樊成为大芦湖湿地自然保护区中心、省级生态旅游示范村、国家乡村旅游模范村和国家级美丽乡村,也使得蓑衣樊成为了高青国际慢城旅游度假区的生态特色景区。

   清代诗人、礼部尚书罗国俊路过此地,曾留下《过大芦湖》诗一首:“密云阴浓白鸟飞,水天一片绕柴扉。何人识得湖中乐,稻花飘香鱼正肥。”

   这样一个乡村,把它放入城市的客厅,为人们提供一个观绿赏景、养心休闲的慢地,让人们进入此处,享受一下都市慢生活,实在是够奢侈的了。

   这不是城是什么?

   这是慢城。

   你不得不佩服,高青人的聪明,睿智。
 
   漫步在蓑衣樊的村头巷尾,不但感受到慢,还有一种时光倒流之感。

   村是个老村,但许多房子都用涂料粉刷一新,墙壁上还画上了宣传画。可我还是喜欢那种老旧的感觉。有几排老屋砖瓦剥蚀得厉害,门楼上镶贴的瓷砖都掉落了,瓦檐里长出了一株株瓦楞草。院子里的葡萄架随意地歪斜,绿叶纷披。墙壁上爬满藤藤蔓蔓,上面开满紫白的小花,吊着翠生生的瓜果、豆角。我在这样的屋子前停下脚步,张望了许久。它勾起我的记忆,让我仿佛回到少年的时光。尽管我知道不久之后也会修葺一新,可是岁月就藏在这沧桑的背后,让人一辈子难忘。

   村头小卖店旁边,搭着一座凉棚,既可躲雨,又能遮阳。几个老人坐在那里说话,有时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脸的憨厚和慈祥。一座小院的门口,坐着几个女人,几个小孩在巷道里追逐、戏耍,身上满是泥迹。女人们说着家长里短,不时发出笑声。我从老人身边走过,我从女人、孩子身边走过。我跟他们点点头,笑笑,他们也跟我点点头,笑笑。

   村子里没有高档的宾馆,大家都散住在村民的房子里,这些房子内部也经过了改造装修,成为别具乡野风情的“民宿”。还有湖边上建起了一些小木屋,也供游人居住。吃饭的地方叫做“公社大食堂”,开会的地方叫做“东方红会议室”,还有一个地方,挂着一个“茅房”的木牌。在蓑衣樊的两天,我在公社大食堂吃饭,在茅房方便,也透过东方红会议室的门缝向里窥视过。这些名字现在都已没人叫了,陡然一见,恍若隔世。
 
晚上,我住在湖边一间小木屋里。

   这样临水而建的一个小木屋,让我想起我的老家。老家也有一座小房子,也建在一条小河边。每当我有了空闲时,便会带着妻子一起回去住上一个或几个晚上。每当我有了烦恼时,也会独自回去住上几天。住在这样的一座房子里,我会感到踏实、安心,我的疲累会缓解,烦恼会消散。因为那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生命之根。靠着我的父母,靠着我的生命之根,怎么会不踏实、不安心呢?

   在蓑衣樊的夜晚,我住在黄河边的这个小村里,住在这小村里的湖边上,住在湖边上的这个小木屋里。就像住在老家的屋子里一样,我感到很安心,很宁静。我想,这黄河,不就是蓑衣樊的母亲?这蓑衣樊,不就是黄河的孩子?我睡在这里,不也是睡在母亲的怀里,我不也是黄河母亲的孩子吗?

   寂静的夜里,我似乎听到九曲黄河流经高青,流经大芦湖,流经蓑衣樊的悠悠涛声,似乎听到穿着蓑衣的黄河儿女在风雨中奔走的足音……又似乎,我什么也没有听见,耳畔只有一片寂静,时光也像变得很慢很慢。我突然想看看这静夜里的蓑衣樊,这月色下的湖塘,我披衣起床,走出木屋,漫步湖边。哦,一片星光月影之下,满湖满塘的苇叶、荷花在夜风中轻轻起伏,薄薄的雾霭似有若无,在夜空中弥漫升腾。水面上波光闪闪,层层叠叠的荷叶下,偶尔响起鱼儿的唼喋声,还有远处芦滩边传来的浅浅的蛙鸣,仔细辨听,似乎还能听到露珠从荷叶上滑落,发出的滴答声。而一只白鹭突然从水面上飞起,划出一道白影,消逝在湖塘深处,更像飞入了我的梦境……

   这个晚上,我睡了一个好觉。

   早晨,不愿醒来。
 
   天气炎热,但蓑衣樊是凉爽的。

   而心静下来、慢下来,更会感受到凉爽的宜人。

   此时,乘着竹筏来一次慢游大芦湖,实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与几个想独自寻找一点清静的文友一起,从荷香码头登上一艘竹筏,沿着弯弯曲曲的水道向荷塘苇荡深处驶去。

   这蓑衣樊就在大芦湖边,民间传说,这大芦湖是一个名叫“秃尾巴老李”的黑龙为解救百姓干旱,不惜丢了尾巴,在地上打滚滚出来的。其湖区面积达到一万一千多公顷,古有“千水归芦”之说。我们游览的只是它的一角,然而,千亩荷塘与芦苇荡的景观已经尽显原生态湿地的风情。

   竹筏缓缓地在水中行驶。水波粼粼,风儿悠悠,一塘芰荷散散漫漫,那卧水而开的睡莲红艳如女子的脸庞,那凌波绽放的粉荷如出浴的美人,万千的苇叶柔软着腰肢荡漾起一湖铺天盖地的碧浪。我们坐在筏上,忍不住诗情涌动,有人提议各吟一首古人咏荷诗,立即得到拥护,随即有人吟起欧阳修的七绝《荷叶》:

   “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谁于水面张青盖,罩却红妆唱采莲。”

   “妙,妙!”大家称赞。

   我想起一首诗,也开口吟道:

   “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

   大家又赞:“好,好。”

   有人说:“今夜我就没关门,确实满屋荷花香!”

   有人问:“这是谁的诗呢?”

   我说:“这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荷花》诗。”

   “是你本家的诗呀,怪不得记得这么熟!”有人打趣。

   “本家不敢,不过确实是同姓。”我笑答。

   这时,有人咏起那首最著名的“毕竟西湖六月中”,刚开了头,大家就一起吟诵起来: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边吟诗,一边慢游。不知不觉间,天骤然变了,下起了雨,风也变得大起来。同行的几个文友都钻入船篷。我问船工,竹筏上该有一件蓑衣吧?船工说,蓑衣可没准备,这筏上搭了篷呢,再大的雨也不怕。我说,要是能穿着蓑衣,坐着筏儿,来一次雨中游湖赏荷,岂不快哉!

   是的,这是我所向往的。

   虽没有蓑衣,但我也没进船篷,任凭雨点打在身上。这是蓑衣樊的雨,这是大芦湖的雨,这是融进了荷香的雨。这雨,一点一滴,沁进我的心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诗经》开篇的句子。

   这里的“河”正是黄河。

   慢城在黄河之畔,因而,慢城把一个文化旅游项目定名为“在河之洲”。

   “在河之洲”有一个可与日本箱根温泉相媲美的温泉,叫御泉汤温泉。

   我去了,我泡了。

   为泡这次温泉,可以说早在去淄博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购买泳裤。然而临了还是出了点差错:忘了带更换的内裤了。只得在进入温泉度假村之前,又购买了一条泳裤。为什么我会忘了呢?因为此前我仅泡过一次温泉,还是在室内一个小池内,差不多就是洗了一次澡。而在我的家乡姜堰,也有一处温泉,名“云海温泉”,是华侨城旗下的企业开发的项目,应该说我有过多次泡温泉的机会,或者只要想泡,随时都可以去泡。但泡温泉是要花时间慢慢泡的,快了,急了,就没啥意思了。而我过去总是觉得那么忙,总是觉得搭上几个小时在水里那么泡着,实在是一种浪费。因而,至今为止,“云海温泉”还未亲近过。这样的一个“温泉盲”,出现忘带内裤的情况,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在“在河之洲”,我慢慢地泡了一次温泉。

   当我换上泳裤,浸泡到那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汤池之中,我感到,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关节,全都放松了。啊,真是舒服呀!我把身子全部没入暖暖的泉水中,感受那来自地底深处的温热,感受那神奇“锶水”的滋润。我让水冲激我,让水抚摸我,让水给我挠痒,让水给我去垢。我跃入一个巨大的水池中,温习早已生疏了的游泳技能。我将头埋入水里,再试一试自己的憋气功夫。有个词叫“如鱼得水”,在水中,我真像变成了一条鱼!

   我泡,我慢慢地泡,享受着慢的生活。我感到,我出汗了,肌体内像有什么东西往外跑,又像有什么东西往里钻,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温泉水滑洗凝脂”。我神清气爽,有了一种年轻十岁的感觉,日色好像真的变得慢了。看着女士们穿着五彩斑斓的泳衣,在汤池间如蝴蝶样飞来飞去,我更感到生活的美好。如此的泡着,如此的爱着,一生真的只够爱一个人了。
“在河之洲”,真是一个好名字!

   在慢城,在御泉汤温泉,我泡,我慢慢地泡。

   我真的享受了一次慢的生活。
 
   喝酒去!

   在“首届国际东方散文奖”颁奖典礼的晚宴上喝了酒;在百名作家诗人高青采风联欢会上喝了酒;在公社大食堂与神交已久和一见如故的文朋诗友喝了酒。

   还在哪儿喝了酒呢?

   对了,还在国井1915的酒庄里喝了酒,还在齐鲁酒文化博物馆里喝了酒!

   高青是酒祖仪狄的故里,高青是中华酒文化的源头。高青的国井扳倒井,1915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获得金奖,时隔一百年,再次走进意大利米兰世博会,成为中国白酒的骄傲。

   在酒文化博物馆品尝区,我端起一杯扳倒井酒,一饮而尽。呀,那独特的芝麻香,醇厚绵柔,由齿间而进入肺腑,进入心田,让你心醉神迷!

   扳倒井,为什么“扳不倒”?

   一个字,慢!

   源自于宋朝,历千年传承,慢。纯粮固态发酵酿酒工艺,慢。窖藏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慢……然而,正是这样的慢,让它永远扳不倒!

   扳倒井,又被真正扳倒过。

   它是被宋太祖赵匡胤扳倒的。当年赵匡胤率领着他的将士,冒着酷暑,南北征战,在人疲马乏、口干舌燥之时,经过高青,遇见了这口井,可却没有汲水工具。宋太祖大喝一声:“上天助我!”抓住井栏,猛一使劲,生生将一口井扳倒,井水哗哗流出,将士们得以畅饮。成就霸业之后,宋太祖不忘饮水之恩,赐名“扳倒井”,并尊为“大宋国井”。
这是扳倒井之缘!

   正是这次扳倒,才成就了中国白酒史上的一个传奇。

   “扳倒井”前,我已醉!
 
   在慢城,我漫步黄河岸边;

   在慢城,我漫步千乘湖畔。

   当黄河从壶口奔流而下时,它的惊涛拍岸之声响彻云天。然而,当它流到鲁中平原,当它流经高青,流经蓑衣樊,它慢下了性子,缓下了脚步,如慈母敞开了胸怀,张开了臂弯,将它的孩子拥了又拥,亲了又亲,然后一步三回头,慢慢地向大海流去。

   当千乘湖畔早就消失了千乘古国的烽烟,也远去了义士田横复立齐国感天动地的壮举,而成为一处休闲娱乐的生态广场,那古朴的廊亭里唱响的还是那传承几百年“慢慢吞吞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的国粹之音。

   一切还是慢!

   这里慢!

   最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个翘着两根触须慢慢爬行的洁白的蜗牛雕塑,那样不慌不忙,那样温文尔雅,那样憨态可掬,那样胸有成竹,那样温婉沉静。它是慢城的标志。它慢,但是它不停地爬,它不停止!

   蜗牛还是从前的样子。

   慢的样子。

   慢,其实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最佳状态。慢,是心灵栖息的一种最好方式。

   慢是惬意的、宁静的、自由的、从容的。

   慢,最终抵达快。

   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慢的美好。
 
   返程的车上,仿照木心的《从前慢》,我吟成一首《这里慢》:
 
   难忘高青采风这几日
   虽然大家聚散都匆忙
   但却爱上这里慢
 
   这里的人走路不风风火火
   村街上总有人静静地坐
   一个故事能讲一辈子
 
   这里的房子几十年还没拆
   蓑衣樊,扳倒井,公社大食堂
   叫的还是一些老名字
 
   这里的荷也好看
   这里的苇也好看
   你只要心静了,来了就爱了

 
2017.8.7.-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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