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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承军(南京):童年鸡事

2017/3/7 22:25:30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2841

   进入鸡年,有关鸡的话题成为热点,这让我想起童年养鸡的一段经历。
 

   小学一年级时,家里增添了一位新成员――一只花公鸡,说来它与我特有缘。某日,外婆带我到丁家桥菜场买菜,经过一个鸡摊时,竹笼里一只公鸡吸引住我的目光,只见它全身金黄主色,掺杂着少量红、棕、白等色,高翘的尾羽呈发亮的墨绿色,鸡冠又红又大,形似火炬,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公鸡,便央求外婆买回家养。那时城里不禁养鸡,在我们居住的湖北路18号省级机关宿舍大院里就有不少人家养鸡。然而孩子们的兴趣不同于大人们的“吃”,而在于“斗”,谁家的公鸡通过斗鸡成为“鸡王”,对于这家的小主人来说乃是十分荣耀之事,自然,我也希望亲手挑选的这只花公鸡成为大院鸡王。到家后,外婆用一只铺上煤灰和稻草的旧炒菜锅放在厨房的旮旯处作鸡窝,我又给它起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字:“花公公”,此后,我每天跟着外婆按时喂食、放养和清扫。
 

   18号是个相当大的院落,三排民国建筑风格的住宅楼间隔开阔,栽种着各种树木花草,东面还有一片桃树林,我们家位居中楼的二楼。花公公很有灵性,没两天就熟悉了周遭环境,每天清晨厨房门一开,它就自个儿下楼到院落里觅食和活动,太阳落山前归窝,生活规律有序,无需主人费心。
 

   不过,初来乍到的花公公并没有给我长脸,大院里的小伙伴刚开始也对它美丽的外表赞叹不已, 并希望通过它能观赏到几场精彩的鸡王争霸战。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当我将花公公与邻家一些公鸡放在一起过招时,非但未出现一次精彩场面,反倒是它每每不战先降,耷拉着大鸡冠脑袋逃之夭夭,几次试下来,小伙伴们也就对它失去了兴趣,都说它是个徒有虚表的家伙,这让我颜面上很过不去。不过有着养鸡经验的外婆却不这么认为,老人家告诉我,公鸡都生性好斗,咱家的鸡也不会例外,恐怕刚成年的它还没到称王称霸的火候哩。我二哥又听人说,但凡好勇斗狠的公鸡的眼睛圴为深黄色,一年前北楼宁宁家公鸡(前鸡王)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而花公公的眼睛不也是这种颜色吗?如此一想,此公表现虽暂不如人意,但尚未到对其失去信心的地步,我们决定继续饲养,以观后效。
 

   然而,还没等到“后效”,花公公却先病倒了,只见它整天呆在窝里,一动不动地缩紧脖子,垂下尾巴,闭着眼睛,不思吃喝,一副萎靡不振模样,无论我怎么唤它摸它,它顶多睁开眼看我一眼,或轻声咕噜一声又恢复原状。外婆说,它得的是鸡瘟病,染上即死,而人是不能吃瘟鸡的,所以只能让它活一天是一天了。听了外婆这番话,我和二哥心凉了半截,却又不忍眼巴巴地看着它就这么死去,便和外婆商量能否采取一些挽救措施,外婆答应想想办法。正巧,我们楼上住的朱家阿姨是省委门诊部的护士长,她听说此事后建议我们喂点土霉素试一试。于是,我们每天定时将碾碎的土霉素片用水灌进花公公嘴里,同时喂点米饭和菜叶。不几日,热心的朱家阿姨又从医院带回一支什么针剂,从它大腿处注射进去。一个月后,花公公居然慢慢好了起来,一天清晨,我们听到厨房里传来它那清脆嘹亮的啼叫声,这表明它已经奇迹般痊愈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闯过鬼门关的花公公竟脱胎换骨般地发生大变化,它不再像过去那样温良俭让,而是变得凶猛异常,病愈后第一天下楼,即开始争夺王位的战斗,首先遭殃的是中楼大东家的公鸡,后者未经几个回合即败下阵来,且被追啄得惨叫不已,而首战告捷的花公公则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舍我其谁的大将军派头。接下来,经过几番激烈征战,南楼和北楼的公鸡们也纷纷对它俯首称臣,大院新一代鸡王就此产生。
 

   不久,外婆又带着我到菜场买回一只绛紫麻斑的小巧玲珑的母鸡,我为其取名“小麻姑”。
 

   按外婆的说法,有公鸡做伴的母鸡下蛋勤,而且还能孵出小鸡,果不其然,日后与花公公结为伴侣的小麻姑的产蛋量很高,而一些邻居家里母鸡出现抱窝,也上门来找外婆讨几只蛋回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鸡的认知也有所提高,譬如,它们睡觉时喜欢扭过头将嘴插进翅膀中;公鸡们引歌高亢,此起彼落间好比竞赛,相当于人对山歌;母鸡生完蛋后,总要先把玩一阵,然后再欢快地咕咕哒叫;公鸡进食时如有母鸡在场,会十分礼让地招呼母鸡先吃,这种先人后己的品性在花公公身上尤显突出,像极了一个好父亲或好丈夫。我还观察到,鸡的世界存在等级制,花公公称王前显得形影相吊,但称王后身边却聚拢了公母老少一大群鸡,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凛凛,前呼后拥的,而昔日那些手下败将们则避君三舍,另在他处活动。
 

   鸡王当然不是世袭的,而是遵从丛林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保住王位,须得时刻接受挑战。按照大院不成文的规定,若有人家买回公鸡,往往先养精蓄锐一段日子,让它熟悉和适应新环境后再与鸡王展开决斗,斗鸡的日子由双方家的小主人商定。记不清有多少斗鸡场次了,但每次不亚于一场精彩文艺演出般热闹非凡的景象想必当年小伙伴们都难以忘却。我印象最深的鸡王争夺战有两次:一次是花公公与大芦花的决战,后者体形庞大,前所未见,就像一个超重量级拳击选手,而中等身材的花公公在它面前只能算个轻量级,赛前就有人预言这次花公公肯定完蛋,我和二哥同样捏着一把汗。鸡的打斗方式主要为两种:一是对扑,即双方拉开一定距离,树颈毛振翅羽,身体拉长并下蹲,同时发力飞扑对方,在空中瞬间用爪和嘴攻击对方,若不能将对方击倒则恢复原状再战,这种战法颇似《三国演义》中描写的两军对阵时双方主将之间那种对冲回合式交锋。开战伊始,花公公果然在力量上吃亏,战罢七八个回合,大芦花已将花公公击退数米,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我想这下糟了,照这么打下去,花公公肯定会被大芦花扑倒,后者将凭借身高体重的优势全力压上啄咬,结局不堪设想。就在我的心都提到了嗓门口时,聪明的花公公已悄然改变战术,它不再与大芦花正面死嗑,而是采取机动灵活的贴身近战法,快速移动脚步,从侧面和背后发动攻击,这一招让笨重的大芦花乱了方寸,情势也随之发生逆转,最终以大芦花拖曳着长尾巴逃跑结束战斗,我也抱起花公公在小伙伴们妒羡的目光中得胜回朝。
 

   再一次是花公公与大白之战,大白体格健壮,不仅块头大,步法也灵活,论客观条件,花公公在哪方面都不占优势。是役,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或奋力对扑,或缠绕啄咬,时而花公公居主动,时而大白占上风,场面十分惨烈刺激,同时引得观众的喝彩声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它俩从大院西门第一个回合战起,一路数十米一直斗到桃树林,几十个回合下来仍相持不下,难分高低。正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当双方战至体力都消耗殆尽的份上,比的就是意志和毅力了,真正的勇者属于坚持到最后的一方,花公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战毕,当我把气喘吁吁的花公公抱起来时,心疼地发现它满脸是血,鸡冠被咬掉一小块,身上多处受伤。那只大白也好不到哪儿去,通白的身上血迹斑斑。我知道,任凭对手如何强大,我的花公公也不可能落败,为了捍卫其王位和尊严,它宁愿战死也绝不投降。
 

   俗谚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或曰:枪打出头鸟,同理,花公公登上鸡王宝座的那一天,即祸根埋下的那一日。随着一场场鸡王争霸战的胜利,如影随形的是射向它的明枪暗箭。起初,我们发现它有时腿一瘸一拐,并未十分在意,后又发现它时不时头破血流或身有伤痕,明显是人为伤害造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通过调查得知,肇事者既有过往败将的主人及其同伙,也有专爱起哄闹事的看客,这些坏小子暗地里用弹弓射和石块碰的方式向花公公下黑手,或发泄妒忌忿恨的情绪,或满足顽劣本性的心理。接下来,曾是大院一道独特风景的“斗鸡”逐渐演变成了“斗人”,花公公带给我们的快乐和荣耀一去不复返,为了保护它,二哥和我必须经常与那些坏小子干仗,甚至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家常便饭。眼看双方矛盾越扩越大,愤恨愈结愈深,加之后又传来居委会禁养家禽的消息,外婆无奈之下决定择日将花公公宰杀掉以息事宁人。
 

   因外婆从不杀生,操刀一事便请楼下的张家姥姥代劳。那场面至今犹然如昨:花公公大限临头那一刻,姥姥先用绳子捆紧它的双脚,再将它脖子下的毛拔干净,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剪刀迅速剪断其喉管,紧接着放血,临了正准备烫水拔毛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花公公拼尽全力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圆睁着双眼,张着嘴不断甩头,坚持了数分钟后才缓缓倒地死去。姥姥叹道,她这辈子杀了这么多鸡,但从未遇见过生命力这么强的公鸡,又对一旁泪眼婆娑的我说:“小鹰儿(我的乳名)不要太难过啦,鸡儿本是人间一道菜,早晚都留不住的”。最终,当花公公真的变成一大盆白烧鸡端上饭桌时,我左一块右一块吃得比谁都多,面对原以为我因伤心而不会动筷的家人们感到诧异的发问,我俨然答曰:“吃得越多花公公貿在我身体里的份量就越多,它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年岁稍长,见过几次血腥残忍的杀猪场面,算是领略到所谓“杀猪般嚎叫”这句歇后语的原意,尤其是服役期间目睹饲养员与被宰猪哥们离别之际痛苦流泪,感觉其情其景恰与自己养鸡过往颇为相似。尔后涉事渐深,又对人与动物的关系有了些许新体认。
 

   其实,无论鸡鸭鹅等家禽还是猪牛羊等家畜,终归是人之盘中餐,古今中外皆然,但在对待动物的理念和方法上中外迥然不同。欧美国家的孩子在童话世界里成长,上学后又受到爱护动物知识教育,从小明白人类应与动物和谐相处的道理,不会做出伤害动物的行为。另一方面,为了减轻动物在屠宰过程中受到的恐惧压力,西方国家很早就对被屠宰动物实行诸如“麻醉”、“二氧化碳致晕”、“电击致晕”等临终关怀式的人道屠宰法,即便是宰杀鱼类这种低等冷血动物也不例外。反观中国,如果说几十年前宰杀家畜家禽的方式是千百年来的一种习俗而无可厚非,但时至今日还在沿袭此法,这不能不说国人爱护动物、尊重动物生命的意识仍然十分淡薄,甚至是空白。窃以为,动物与人一样,也是地球上有情有感的生命,人为了生存需要不得不屠宰它们,进而发展到采用人道方式结束其生命,这无疑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对于国人而言,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善待动物并给予临终关怀,当为构建和谐文明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应引起全社会重视。
 

   鸡年感言,俞允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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