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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法:古城的神仙

2016/3/31 21:30:05      来源:      人气:3307

    我登临过八达岭的长城,看过建于北京明朝永乐年间的紫禁城,也曾瞻仰过南京的明古城。那些用青砖块石垒砌而成的庞然建筑物,虽历经百年的风雨剥蚀,今天看起来仍然显得巍峨高大。去年冬天,我在连云港东海博物馆参观,朱馆长指着工作人员按比例复原的古城告诉我,连云港境内有座古老的汉代曲阳城,年代与万里长城不分伯仲,别看它是用黏土夯筑而成,已经历两千多年的风雨,古城的遗址至今保存完好,堪称奇迹。我心中一直惦记着古城,特别期盼在春暖花开的某个时节,与古城来一场不经意的相遇。

    经冬复历春,我的期盼在心中一直发酵。猴年春分时节,坐在家中喝茶的我突然很想去古城一探究竟,我的心思与几个文友不谋而合,我的古城行梦终成现实。几经周折,请到了曲阳乡城南村支部熊书记,他自愿当我们的向导兼解说员。爬上高高的土坡,沿古城墙轻轻漫步。熊书记从小在古城边长大,听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感觉如痴如醉。俯身在废墟中拾起几块秦砖汉瓦的碎片,轻轻敲击,能听到清脆的声响,似聆听沉睡千年古城的回音。古城如一位穿越千年时空的老人,关于它的残留印记在我心中清晰起来。

    在古城东南角原建有一处寺庙,抑或是道观,那是佛教传入我国早期的见证。站在古城东南转角处,看不见当年巍峨辉煌的大雄宝殿,穿着青衣布衫道袍的僧侣与道人。放眼树林中那片庙宇残留的断壁残垣,透过瓦砾中安插庙门前旗杆基石的孔洞,寺庙曾经鼎盛辉煌的景象不难想象。
 
    徜徉于古城弯曲的废墟上,我想到了《管子·乘马篇》中对建城郭的论述:“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阜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管子的寥寥数语,高度概括了古代选址建城的几个要点:依山傍水,有水运之便,利于防卫。曲阳古城周围地势平缓,平原广阔,古时应有数条河流从其周围流过,利于防洪排涝,否则古人断然不会相中这方宜居的风水宝地。我还想到寺庙的存在应在古城选址建设之前。古代任何一位规划师不可能提交一份曲折的城池方案供郡主选择,既然郡主看好寺庙周围既已存在的一处宝地,规划师只能心存敬畏地因势利导,曲中求直,采取避让折中包容的设计办法,将城池建设毗邻寺庙,寺庙紧挨城池,出城门就近就可以烧香许愿敬佛。他们的设计理念不仅成就了曲阳“曲城”的美名,古人对佛教、道教、自然的敬畏精神可见一斑,更能彰显大汉民族包容万象的精神气度。

    看好这块风水宝地的还有一个人,他是西汉时期道教的创始人于吉。于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站在城墙上瞭望,眼前飘飞的柳絮,潺潺的泉水,碧蓝的天空,激发了他的灵感。于吉写出了一本道教重要的经书《太平清领书》,后人在此基础上逐步增撰。于吉继承了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的宇宙自然观,主张天、地、人相互和谐,天是最高的神仙,人人都可以成神仙,人生命是“精、气、神”的结合。于吉“爱气尊神重精”理念倾倒了后世无数梦寐得道求仙的帝王、术士、信徒,他们尊于吉为活神仙。一人、一本书、一座城的成名相互制约,可谓相得益彰。

    站在古城上,吹拂着微微的春风,有个问题我颇感困惑。既然古城经历两千多年的时光,其间定多次遭遇过地震、山洪等自然灾害,可为何至今能够保存完好呢?翻开东海县史志,不难发现其中对发生公元1668年(清康熙七年),郯城那场大地震有过详尽的描述:“有声如奔雷,又如兵车铁马之音,降雨、倾刻震,刹时间城楼垛口、监仓衙库、官舍民房并村落寺观一时俱倒如平地、城内四乡边地裂缝,或宽不可越、或深不可视,裂处皆翻土扬砂,涌流黄水、泉涌上喷高二三丈,周围百里无一存屋”。东海与郯城毗邻,相距不足百里,那场旷世持久的大地震不可能不对古城产生毁灭性的损毁,城内墙倒屋塌是一定的。地震过后,难道清政府会拨付巨资重新修建残缺的城墙,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古城墙对残缺的伤痕进行了自我修复?抑或地震根本没有对古城造成任何损毁?古城千年不倾倒的秘密如迷雾般扑朔迷离。

    东海县史料还记载,历史上东海地区长期遭受天灾人祸,除兵燹之外,诸如水、风、雹、蝗、疫等灾害交替发生。就拿上世纪1945年8月发生的特大洪水来说,东海境内水灾严重,不少地方平地能够行舟。当年12月份,近30万人行将断炊,难以想象那种人间惨象。如此波涛汹涌的特大洪水,竟然未能将古城夷为平地,这其中难道有神仙冥冥之中庇佑?古城周围百姓传说古城是曲城,城池有神灵保佑,即使遭遇山洪来袭,洪水也会对古城退避三舍,径直绕行流向大海。对于民间的传说我无需考究其科学道理,只是将信将疑罢了。

    历史的时光跌跌撞撞地流进了清朝,古城在自然灾害面前如此坚强的表现,吸引了一位秀才的目光,他就是清朝同治年间曲阳本地秀才赵兴廉。赵大才子为赞叹家乡古城与四方的胜景,他四方倡议集资,为曲阳古城筹款题写镌刻了四块匾额。赵秀才也学先人于吉那样,站在古城墙上四处远眺,寻找创作灵感。由于曲阳古城四面对山,东20公里是房山,西35公里是马陵山,南15公里有安峰山,北25公里有羽山。赵秀才灵感飘逸突发,题记的四块石刻匾额分别名为:东——“笔架房青”、西——“马陵气爽”、南——“安峰午睡”、北——“羽屏眉列”。据说“羽屏眉列”匾被砌在曲阳城遗址东约100米的南北向小路的小桥右侧护栏上,另三块匾额被存放在连徐高速公路南侧的曲阳乡烈士陵园内。“马陵气爽”匾完整无缺,“笔架房青”、“安峰午睡”两匾分别在水库边乱石中被找到,现已残缺。我的古城采风并没有看到四块匾额,不过我已经与熊书记约定,等我文章写好前他定带我瞻仰烈士陵园,欣赏赵秀才粗犷的行楷墨宝。

    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民国。清代赵秀才的匾额引来了一批豺狼虎豹垂涎的目光,他们是上世纪侵华战争的日本人。日本人侵占东海曲阳时放过话,只要找到曲阳四匾额“卖”给皇军,其中一块就赏金二十两。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对曲阳古城这方水土庇佑了千年,岂能让日本人掳走。聪明的曲阳人民想出了将匾额镶嵌进桥栏杆,埋进深山水库边乱石堆的办法,使这帮豺狼的文化侵略计划彻底落空。走在古城东北角下,仰望古城裸露着的密密麻麻孔洞,当地百姓传说那是曲阳保卫战中军民同仇敌忾抗击日寇的机枪孔眼,是子弹孔留在古城墙体中的见证,令我深信不疑。

    古城躲过了地震、洪水、日本兵的劫难,而寺庙却没能在上世纪“文化大革命”中挡住红卫兵破除“四旧”的步伐。那是一个令人发指的年代,是视一切传统文化为“四旧”的荒唐岁月。扛着锄头、镢头、洋镐的红卫兵小将们来势汹汹,他们捣毁了大雄宝殿的佛像还觉得不过瘾,嫌挖掘古城墙泥土太费劲,于是干脆连同寺庙建筑一起彻底摧毁。古城东南角一堆断壁残垣的废墟,就是他们罪恶的铁证。那些曾经捣毁寺庙的红卫兵们,正值青年或壮年的年纪,他们就莫名其妙的生病或遇车祸死去。古城神仙的显灵,对他们破坏中华传统文化罪大恶极的行为作出了最好的惩罚!

    当地老百姓也曾对古城作了一些“破坏”,不过那根本算不上什么破坏,那种破坏应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喜爱”。百姓只是从古城高大的土堆上取些泥土回家,用作建猪圈,或厨房,厕所之类的。严冬季节,他们会在古城墙体上不痛不痒地挖个圆洞,为储存过冬的山芋或萝卜寻找理想的地窖。百姓将古城视作自家箱箧中多年珍藏着的祖宗遗产,偶尔派些用场也很自然。古城还就喜欢与孩子们玩耍,看着周边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孩子们也特别喜欢从高高的城墙堆上赛着往下滑,即使衣裤被磨出了窟窿,他们的家长也不会责备,毕竟他们的家长也是伴着古城长大的。古城脚下长大的人,都自诩是古城的子孙。

    中华大地终于迎来了伟大的“涅槃”,国家对所有文物进行统计、登记,重点文物拨付巨资予以保护。古城迎来了春天,1993年连云港市人民政府,1995年江苏省人民政府,201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相继在古城水西门入口处竖立“曲阳古城遗址”的花岗岩石碑,对古城遗址进行重点保护。当地百姓保护古城,保护老祖宗文化遗产的积极性与热情被调动起来。根据政府制定的保护措施,当地村干部采取轮流值班看守,见险情立即报警,自觉不动古城一草一木,不挖一抔泥土的保护措施。2013年某天深夜,有不法分子觊觎古城地下埋藏的文物,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挖古城的墙脚,被当地群众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举报,从而有力地保护了古城。熊支书还告诉我,政府已经着手在古城周围安装监控,届时古城的保护更加得力有效。这一消息让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站在古城上与熊支书攀谈,我就在想历经千年风雨而不损毁的古城,难道有神仙冥冥之中庇佑?是于吉?赵秀才?还是城南村熊支书?可世上本没有神仙,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古城身边的黎民百姓,才是古城真正的守护神,真正的神仙,熊支书他们仅是其中几个代表而已!那些为保护古城,保护国家文物的普通百姓,尽管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尽管他们中许多人的身体早已化作泥土,但他们的丰功伟绩将永远被后人铭记!

    从古城采风回来,当天晚上我真做了一梦:我梦见在古城东南角水边,有一位已是耄耋之年留着花白胡须的老人落水而去,他将不知是自己后世多少代孙托付给我抚养。梦醒的我终于读懂了老人的意图,他是想让我将古城的文化遗产向后人代代传承。我写篇三千字的散文《古城的神仙》,还把曲阳古城四匾额的内容写成了书法作品,赠送当地的文化部门,这应该算是对神仙托梦的最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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